“她对老河沟熟悉得很！”

同事何启国的语气颇为笃定。

立夏那天，在地槽沟（老河沟保护地内的一道沟）收完红外相机数据，快下撤到底部的较平坦土路上，我询问起地槽沟名字的由来。何启国先是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随后向我介绍了一位还是个小女孩时就住在地槽沟的婆婆，这是何启国对她的描述。

我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几天后，老河沟保护地主任马剑老师通过何启国的老汉（父亲）知道了这位婆婆的地址，直接带着我来到了这位婆婆——陈元珍的家里。

乐观、健谈的陈元珍婆婆

一个胆小的女孩

1962年，全家为了躲频繁的集体会议，举家搬进了地槽沟：从艰难搭建的新家到高村乡上赶集，要淌水过十一次沟。那阵子生活艰苦，三姊妹里只有哥哥能够留在乡上读书，8岁的小元珍和小她3岁的妹妹，则一起帮着父母开荒、种地、背猪草。

陈元珍唯一的一条朋友圈。

问起微信昵称为什么是“苦老大”，她说小时候很苦，只能靠吃一点野菜长大。

说起这件事，陈元珍笑着说起之前在地槽沟口拍了一个短视频，配文是父母把她们姐妹扔在这里。但是后来觉得被亲戚看到不好，又偷偷删了。或许她已经释怀了，但我通过她的略显腼腆的动作，看到了一个瘦小且胆小的女孩。

这个女孩——小元珍， 她怕黑、怕走陡坡、怕鬼故事、怕野生动物……但为了生活，她不得不克服恐惧，和这些她害怕的事物一起在山里穿梭。

十岁上下，小元珍就得背着二十斤的玉米爬坡、淌水过沟，心里默数到第十一次过沟，才到达高村乡。傍晚，女孩再背着猪草，被可怕的黑天赶回沟里。以至于现在71岁的陈元珍，仍然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过河点的名字和位置。

陈元珍给马老师指龙洞岩的位置，这是陈元珍害怕的一个地方，有一个无人知晓的大岩洞，就藏在茂密的林中。

和鱼同行的女孩

在龙王坪，小元珍近距离见过一次白熊（熊猫）。白熊在沟边喝水，大人们用石头、小木棍扔它，白熊依然不管不顾地喝水，完全忽视聒噪的人们，也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举动，“和现在不一样，一点都不怕人。”但一旁的小元珍还是对白熊感到十成十的害怕。

老河沟这一段的东岸（图片右侧），就是当年的熊猫喝水处。

那会，盘羊（羚牛）、崖羊子（斑羚）、青鹿子（毛冠鹿）、山驴子（中华鬣羚）……小元珍都经常见到，她的父亲也会打猎盘羊来吃肉。这些动物，她都害怕，唯一不怕的野生哺乳类动物，或许就是水猫子（欧亚水獭）。

沿着沟往外走、往回走，常常有一群七八只的水猫子在水里跑，把鱼放在石头上拆吃入腹。

“那阵子鱼一大群一大群的，那么长、还好多……我和它们一道赶场子嘛。”陈元珍回忆着，两只手臂一边张开比划。

“后来砍树，木渣子把沟堵起了，还有电鱼，鱼越来越少，后来又92年那场大洪水。”

她笑着摇了摇头：“没得了。”

“是水獭没了还是鱼没了？”

“都没得了。”她的脸上带着可惜的神色。

2021年，老河沟红外相机拍摄到的欧亚水獭

导赏员的老师

路过龙盘岩的时候，陈元珍给我们讲了一个传说。

说是很久之前龙盘岩本连接着沟的两边，在高的一边曾有一个少女，被蛇精缠上了。居住在此的龙，冲出了一个沟，将龙盘岩一分为二，并给少女冲出了一槽地耕种。

陈元珍15岁那年，搬出了地槽沟，并很快不得不结婚嫁人，彩礼是两套布衣。吃午饭前我问她，是不是那会也想着有条龙来帮助她，她想了一会，给了我一个南辕北辙的回答：她想看看龙，看看和老河沟“五霸”哪个更可怕。

二十四五岁的陈元珍

“五霸”是老河沟五种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哺乳动物。去年，陈元珍进了两次老河沟，一次是三八妇女节，一次是重阳节。老河沟都设置了猜“五霸”都是哪些动物的比赛，她两次都带了奖品回家，自豪得很。

听到这个，马老师有些惊讶，立刻夸她71岁了思维那么灵活，还对老河沟里的小地名和动物这么了解，应该来当导赏员、带游客。

陈元珍上半身后仰，笑着摆了摆手拒绝：“年纪大了，走不动。”

“那你应该来给导赏员们上课，给大家讲讲这些小地名，让大家都能给游客讲。”马老师认真地说。

陈元珍摇头摇了一半，还是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

陈元珍坐在家门口给我们讲故事

一个胆大的婆婆

说起生态导赏员，陈元珍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我这些年没去（老河沟里）挖过野菜了，把这些野菜、动物保护起来，都给游客看，老河沟越来越出名喽。”

前年的腊月廿九，陈元珍种的菜籽被羚牛吃光了，这是一只被猎套绑住而行动困难的羚牛，不得不徘徊在山下。有两个人路过，问陈元珍要不要把这只羚牛吃了，陈元珍嘴上拖延着，实际上偷偷拿出手机给村支书打电话。很快，老河沟、乡政府的人都来了，羚牛得救了。

说起这个故事，陈元珍的语气有种小小的骄傲：“我知道这个盘羊要保护的嘛，动物越多越好哦。”

她又补充：“可惜哦，鱼还没得回来。”

“水獭已经被我们布置的红外相机拍到了，现在沟里偶尔也能看见小鱼了。您觉得，鱼群能回来吗？”

“会！”她用力地点头，“你们在这里做保护，鱼肯定能回来的。”

她大笑着，非常笃定。

陈元珍的期盼能实现吗？

陈元珍一直说自己胆子小，但是我想，她的胆子大得很：10岁上下的小元珍能够一个人背着猪草涉过十一次沟、51岁的陈元珍嬢嬢能独自一个人去上海打工、71岁的陈元珍婆婆也能够直白地畅想未来的保护成果。

她是那个一直在等鱼群回来的小女孩。

我记录下关于陈元珍婆婆的故事，希望她能再次见到儿时的鱼群，也想让所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导赏员的带领下，见到越来越多的野生动物。

作者：桃花源志愿者 范凌宇

喜欢各种冷知识、记录各种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