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护员之声

雪豹要健康生存，离不开稳定的食草动物种群，而这又依赖于健康的草场和完整的高山生态系统。但目前，雪豹的生存正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

雪豹保护示意图 ©WWF-China（AI生成）

首先，栖息地破碎化对雪豹这种需要广阔活动空间的大型猫科动物来说，影响尤其明显。

其次，全球气候变化对雪豹栖息地和家畜的草场都会造成影响，雪豹栖息地向更高纬度和更高海拔变迁，冰川、冻土的融化加速了草场的退化。当牧民的生计受到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后, 将可能降低其对雪豹等大型食肉动物的容忍度, 导致报复性猎杀等事件的发生。（李小雨,肖凌云,等.中国雪豹的威胁与保护现状[J].生物多样性,2019）

为应对这些挑战，今年6月8日，中国在内的雪豹分布国的政府代表与环保组织齐聚吉尔吉斯斯坦，召开全球雪豹与生态系统保护项目（GSLEP）第九次指导委员会会议，承诺做出贡献，帮助雪豹栖息地及周边社区适应气候变化、缓解人兽冲突。

会议现场©曾治/WWF-China

保护雪豹，需要科研、政策、公众力量共同参与。公益摄影师骆晓耘便是其中一员。他将自己多年野外观察和拍摄整理成《雪豹一家：卓玛王朝》，引发广泛关注，唤起公众对雪豹的喜爱和保护意识。而这份影响力也延伸到了卓玛一家生活的四川石渠县，当地政府与保护机构采纳了他的观察建议，推动了实际保护行动。

尽管我们的保护项目暂未覆盖石渠，骆晓耘的长期记录却为雪豹行为研究提供了珍贵资料，也鼓舞着更多守护者。

骆晓耘观察笔记：生命的不平等，从一场捕猎说起

2023年7月19日清晨，我们在弯弓槽附近发现一只岩羊妈妈带着两只去年出生的雌性亚成体（已经断奶，具备一定独立生存能力，但尚未性成熟的阶段），其中一只显然是亲女儿，因为它时刻紧跟，守在临产的母亲身边。另一只亚成体在旁边吃草，它也许是失去了自己的妈妈，加入这一对母子的。因为岩羊通常是每胎一个幼崽。

14点22分，第一次当妈妈的雪豹拉姆从早晨藏幼崽的地方出来，沿着岩壁下方起伏的地形快速向右行走，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它走走停停，低头嗅着地上的味道，回头张望，几经确认，最后直奔弯弓槽的方向，走向早上看到的3只岩羊。岩羊妈妈已经产崽，岩羊小崽就在妈妈身旁，很可能是刚刚才出生。

雪豹妈妈拉姆育幼巢穴 ©骆晓耘

雪豹妈妈开始跑起来，在草坪上横着奔向岩羊方向，中间少许停顿，然后匍匐快速向前，离岩羊还有十几米时，又停顿了一两秒，这时它压低头部，拱起肩膀，耳朵向后拉，耳背向前，双眼注视前方，尾巴轻轻摇动，14点25分，它闪电一样扑向岩羊，瞬间就冲进弯弓槽。

它没有抓住岩羊，3只大的岩羊反应很快，一下就向山坡下跑了。雪豹妈妈停在弯弓槽里，刚刚出生的岩羊幼崽就趴在旁边两米处，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睁着亮亮的眼睛，希望能逃过一劫。

但这无济于事，雪豹妈妈就是冲它来的，迟疑了1-2秒，就看见岩羊幼崽了，一个箭步上去咬住它的脖子。即使被咬着脖子，岩羊幼崽开始还是一动不动，试图继续装死，但雪豹的利齿让它无法忍受，2-3秒钟后，它开始死命挣扎，四肢乱舞。14点26分，岩羊幼崽不动了，一个新的生命刚诞生就结束了。

被雪豹捕食的岩羊幼崽 ©骆晓耘

这次的捕猎过程非常快，从雪豹出来到岩羊幼崽停止挣扎，不到5分钟。

在今天，雪豹刚刚搬去的新窝处，由于地形的起伏和山岩，雪豹妈妈肯定是看不见这几只岩羊的。唯一的解释是岩羊妈妈产崽后，散发出了特别强烈的味道，300米开外的雪豹妈妈在窝里就闻到了，立即循着味道而来，它在途中还停下来嗅了一次。

可以佐证循着味道而来的经历，是在2020年，我观察到岩羊产崽，岩羊妈妈生产后，会立即吃掉胎衣，应该就是要尽快消除味道，这个时候，岩羊幼崽最容易被捕杀。

吃掉胎衣的岩羊妈妈©骆晓耘

7月19日，已经是岩羊产崽的最后时段了。如果这个幼崽出生早一点，和其它幼崽一起出生，生存几率会高一些。

雪豹每年只在春季发情，而不是像其它大型猫科动物，如狮子老虎，一年四季都可以发情交配。可能就是为了和岩羊同时产崽，方便捕杀岩羊幼崽。大自然是奇妙和残酷的，新的生命也是不平等的。

雪豹拖着小岩羊往左边、窝的方向走，到一个开满黄花的土堆后面不见了。那里肯定有一个凹槽，它在里边进食。它是不会把食物带回的，现在小豹子还不能吃肉。

雪豹将小岩羊拖到开满黄花的土堆后面 ©骆晓耘

它吃了两个小时，在这个过程中岩羊的妈妈和姐姐不肯离开，就在附近盯着那个土包后面，不停地跺脚，做出威胁雪豹的样子，但雪豹一起身出现，它们又不得不跑远一点。

这场景很让人唏嘘。

岩羊妈妈在远处急得直跺脚 ©骆晓耘

一只刚出生的岩羊幼崽有多重？ 成都动物园育幼的师傅称过一只4天的小岩羊，3300克，和一只成年兔狲体重相当。

在雪豹进食的时候，我跑到雪豹巢穴对面的一个高台上等着，希望妈妈回来的时候，看见小雪豹出来迎接。

两个小时后，妈妈吃完往回走。它慢慢走在岩壁底下，头朝里面，屁股冲着外。肯定是在舔小雪豹，这个动作持续了一分多钟，然后它往左向下不见了。后来又短暂出来了一下，小雪豹们始终没有现身。

雪豹妈妈和三只幼崽 ©骆晓耘

第二天一早，岩羊母女俩，还在山坡上看着幼崽被吃掉的地方，它们没有走到那个地方，而是在20米外站立注视着，不吃草，仿佛雪豹还在那里，它的孩子还有活着的希望。

保护，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让我们从这段带着悲伤的沉浸式观察中抽身出来。雪豹一般会主动远离人类，但偶尔会捕猎牧民的牲畜。今年五一前后，骆晓耘的助手罗门观察到，一只雪豹幼崽成功猎杀了牧民的牦牛幼崽，随后三只幼崽共同分食。

雪豹幼崽准备捕猎牦牛幼崽 ©罗门

他担心会引起人兽冲突或报复性猎杀，就主动把情况反馈给了石渠县相关部门，并结合乡里的实际情况，提供了缓解冲突的建议。乡上快速采纳并开展实际行动，短期为牧民提供草料补贴，长期则考虑修复栖息地周边退化的草场，补贴给几户遭受损失的牧民，缓解人兽冲突。

石渠县相关部门立即商议并实施草料补贴方案 ©石渠县

这正是公益摄影的另一种价值：不仅记录雪豹的神秘和美，也参与解决在地保护的实际问题。虽然只是一步小小的尝试，却为人与自然的共生打开了新的可能：激励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保护措施的探索和实施中来。

我们守护雪豹和它的野生朋友们，不是因为它们强壮，而是因为它们脆弱。生命也许有弱肉强食，但在自然法则下进行物种保护，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关于骆晓耘

骆晓耘，十年前开始野生动物的摄影，2018年起专注拍摄青藏高原的动物们，尤其喜爱雪豹。他的坚持与专注为他赢得了年度野生生物摄影师大赛（Wildlife Photographer of Year, 2021年）、中国野生生物影像年赛（2021、2022）等奖项。2023年，骆晓耘签约成为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公益合作摄影师。

撰文/图片：骆晓耘

编辑：佳妮

审核：曾治、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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