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KRISTOFF DRUVA/TNC Photo Contest 2023

企业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成为必然选择

在全球生物多样性危机不断加剧的严峻形势下，企业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不仅是降低风险与维持竞争力的必然选择，更蕴含着巨大的战略机遇。世界经济论坛[1]指出，全球超过一半的GDP依赖自然与生态系统服务，生态退化已成为系统性商业风险，将使企业在供应链稳定性、原材料成本等方面承受巨大压力。

与此同时，企业生物多样性保护已成为应对合规压力的重要方面，如欧盟《企业可持续报告指令》（CSRD）标准已将生物多样性列入强制披露范围，2024年中国三大交易所发布《上市公司可持续发展报告指引》，鼓励企业披露自身对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所产生的影响。

当前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存在巨大的资金缺口，而现有的资金主要依赖公共部门，急需私营部门资金投入。《昆明-蒙特利尔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KMGBF）明确提出，要强化商业和金融机构在生物多样性保护方面的责任，并制定了相应的目标与行动要求。企业生物多样性行动可贡献于全球与国家生物多样性目标。此外，近年来消费者环境保护意识持续提升，对企业的环境责任和社会形象愈发关注。企业通过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可有效提升品牌价值与社会形象，进而增强社会认可度和企业长期市场竞争力。此外，企业还可通过创新与自然相关的绿色产品和服务，开展相关业务参与保护，拓展新兴市场。

中国企业正加速从传统的经济导向转型至环境责任导向[2]，企业开展保护相关行动不仅能够满足日益严格的合规要求，契合企业长远的战略规划，有效降低潜在的商业风险，而且在履行企业社会责任（CSR）方面，还能贡献全球与国家目标、传递出积极的生态公益价值，进而成为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应对全球生物多样性危机不可或缺的参与主体。

© Jess Hadden /TNC Photo Contest 2019

生物多样性信用是企业

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一种新路径

市场机制可以有效吸引私营部门资金参与环境保护，例如碳信用与碳市场已成为应对气候变化的重要资金机制。相应地，生物多样性信用（或自然信用*）是生物多样性保护融资的市场机制，其核心与碳信用相似，通过一套标准化的量化评估方法，对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所产生的净增益进行认证。生物多样性信用是代表生物多样性净增益成果的单位，可测量、追踪和交易，用于投资通过生态保护、恢复或管理，对生物多样性（如物种及其栖息地、生态系统）产生正面影响的项目[3]。对企业而言，采购经过严格验证且可靠的生物多样性信用，是改善自身的自然足迹，实现环境、社会和治理（ESG）以及自然向好目标的有力举措；对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来说，生物多样性信用能帮助获得可持续的资金进行保护、恢复活动。因此，生物多样性信用是企业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切实可行的途径之一。

*一些地区和机构，如欧盟、Verra，倾向于使用“自然信用”一词，与“生物多样性信用”相同，核心都是强调生物多样性的额外净增益

“生物多样性信用是一种凭证，代表经过衡量且以证据为基础的，并对自然产生积极影响的生物多样性成果单位。该成果具有持久性，并且是在原本可能发生的基础上额外增加的。”——生物多样性信用联盟《生物多样性信用的定义》（2024）

参考阅读：生物多样性信用的概念、原则与挑战

生物多样性信用是生物多样性保护领域近几年新兴的热门话题之一，自2022年《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BD COP15）上生物多样性信用被写进KMGBF后，不少国家都开始了探索。2023年6月，英国和法国共同发布了全球生物多样性信用路线图；12月，澳大利亚联邦政府《自然修复法案2023》（Nature Repair Act 2023）生效，这是全球第一个由国家立法的自愿性生物多样性市场；2024年2月，英国宣布强制性生物多样性净增益（BNG）和法定生物多样性信用要求正式生效，成为重大开发项目的强制性要求；2025年7月，欧盟发布《自然信用路线图》，支持自然信用市场建设。

目前自愿性生物多样性市场已逐步活跃起来。据初步统计，截至2024年初，全球共成交约800万美元生物多样性信用（包含已售出和承诺购买）；截至当前，有超过40个国家正在开展生物多样性信用试点项目，未来五年预期将售出超过10万个生物多样性信用[4]。研究显示，未来生物多样性信用潜力巨大，如果相关条件具备且落实到位，到2030年，全球生物多样性信用需求可达20亿美元每年，甚至接近70亿美元[5]。

图1 生物多样性信用机制发展现状（截至2025.9）© TNC

企业参与生物多样性信用的三个关键问题

形成市场的必要核心要素包括商品、供给方与需求方，对于需求方或买方而言，主要关注商品内容与质量、商品价格以及销售服务，其需求匹配度、合理性与可行性直接关系到市场的发展潜力。在生物多样性信用市场，核心要素包括生物多样性信用（商品）、保护与恢复项目（供给方）、企业或投资机构等买方（需求方），当前面临着生物多样性信用如何衡量、如何定价、有哪些需求驱动因素以及如何参与投资的关键挑战，也是作为该市场关键参与主体的企业尤为关注的几项议题，下文将围绕这些问题展开论述。

© Andrew Lilyquist /TNC Photo Contest 2019

1.生物多样性信用的衡量单位是什么？

a）衡量什么？

开发生物多样性信用的核心，在于将保护与恢复行动产生的生物多样性净增益开发成“信用”商品，并在市场上进行流通和出售。因此，生物多样性信用的核算基于生物多样性净增益的产生过程和结果，核算过程中，必须确保其净增益是真实有效的。对应于碳信用核算由减排增汇行动带来的碳固定量，其本质是相似的。

b）如何衡量？

当前全球有超过50个相关方法学已制定或正在制定中，各个方法学在考虑因素、指标选择、数据类型、计算方式等方面都差异极大，但差异之下也存在着共同点：

多数核算方法中采用的生物多样性信用单位是单位面积的生物多样性价值的提升量或比例。

面积是较为普遍的考虑因素，因为项目面积越大，能够产生的净增益也越多。除此之外，通常还会综合考虑物种、生态系统类型与状态、保护价值与意义、保护或恢复措施等多方面因素。

在指标选择上，大多数方法学都试图基于科学，选择具有代表性的指标从多维度较为全面地衡量生物多样性效益。具体来看，通常涉及物种、栖息地和生态系统服务三类指标，如物种丰度、物种多样性指数、归一化植被指数（NDVI）、生态连通性、水质等。

较为常见的核算方法是选择一系列指标代表生物多样性的不同维度，采用加和、平均等指标聚合计算方式，分别计算出保护和恢复行动和基准线情景下某监测年对应的生物多样性状态或效益，两者相减计算得出的差值即生物多样性净增益，再与面积相乘，得出监测年的生物多样性信用数量。或先根据指标在保护和恢复行动和基准线情景下的变化量，再进行聚合计算，最后与面积相乘，得出监测年的信用数量。

方法一

方法二

图2 常见的生物多样性信用核算方法框架 © TNC

2.生物多样性信用的衡量单位是什么？

a）对什么价值定价？

一个普遍的误解是认为生物多样性信用是对项目范围内生态价值的货币化（“为自然定价” ）。然而，这种理解是片面的。生物多样性信用作为一种可交易的商品，其本质是生物多样性净增益，即相对于基准线情景下生态系统的整体状况，项目采取的保护与恢复行动所带来的额外生物多样性提升。因此，该商品的价值应基于保护与恢复行动及其产生的成果（“为行动和成果定价”），包括行动过程中所投入的人力、技术和资源成本以及产生的生物多样性净增益。

b）价格如何？

迄今为止，全球已公开的单个生物多样性信用交易价格介于5至88万美元之间，据已知数据换算，相当于0.07至1800美元每公顷每年，不同信用机制的价格差异极大。其中，英国法定生物多样性信用价格较高，单个信用价格均在5万美元以上，其他私营机构价格则相对较低，单个信用价格为15至400美元不等，相当于15至700美元每公顷每年。对比中国大陆地区自愿碳市场上生态系统碳汇的价格，生物多样性信用价格普遍高于碳汇价格。

图3 不同生物多样性信用机制下单个信用的价格 © TNC（数据来源：bloomlabs; OPIS; DEFRA）

c）定价考虑哪些因素？

生物多样性信用的价格需平衡其公共物品属性与商品属性，通常取决于项目保护与恢复的直接成本，信用开发、监测、认证等交易成本以及项目利润，也有部分机制会根据买家支付意愿定价。对于部分涉及原住民和当地社区的项目，信用价格还会包含溢价，溢价范围为15%至300%[4]。

© Andy Schmid/TNC Photo Contest 2022

3.企业如何投资生物多样性信用？

a）有哪些需求驱动因素？

企业投资的驱动因素是生物多样性信用最热议的话题之一，而买方的需求与驱动力更是市场发展与扩大的基础。下面将从企业自身、社会和经济三个方面阐释企业为什么投资生物多样性信用：

企业-抵消：这是企业投资生物多样性信用最强的需求，但也是最具争议的一项驱动力[6]。由于生物多样性的价值具有不可替代性，例如在某个地方开发造成的鸟类物种损失，无法通过在另外一个地方开展的植被恢复来完全补偿，因此目前国际主流观点认为生物多样性信用不可以用于抵消生物多样性损失。

企业-合规：生物多样性信用可用于可持续发展和ESG披露，以满足监管要求，也有助于ESG评级。例如，欧盟的CSRD要求企业披露其对生物多样性的影响，这已成为企业强制要求，通过采购生物多样性信用，企业可以展示其对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积极贡献，从而降低因不合规而带来的声誉风险。长远来看，未来强制监管可能更多且更严格，提前购买信用可规避监管冲击和信用成本上升[7]。

企业-风控：不少企业的运营都依赖于生态系统服务，如天然原材料（如粮食、矿产、木材等）的供给、水源涵养、传粉服务等，若购买或开发其供应链相关的特定区域的生物多样性信用，可以针对性地缓解区域与自然相关的财务风险，维护或提升供应链稳定性和韧性[4]。

企业-品牌形象：类似于B2C企业自愿捐赠产品利润投资基于自然的碳信用，或航空公司为乘客提供购票时额外抵消碳信用的选项，企业可以将生物多样性信用和产品捆绑，通过产品销售传递公益价值，这种做法不仅可以更生动地讲好产品故事，还能提升品牌溢价和社会认可度。

社会-贡献：投资生物多样性信用可以帮助企业对齐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GBF）目标，通过量化的贡献支持国家层面的生物多样性目标和履约工作。此外，部分企业难以明确其价值链上的直接生物多样性影响，那么生物多样性信用机制能为这类企业提供一个无需通过抵消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途径，展示其贡献和影响力[7]。

经济-利益：从长期效益来看，企业投资生物多样性信用不一定是单纯的支出，还可能带来持续的长期收益。随着全球生态保护需求不断升级，以及高质量信用短期供给紧缺，这类信用大概率会因稀缺性形成溢价，从而带来经济收益。

b）如何参与？

不同企业因规模、资源禀赋及核心诉求（如ESG目标、风险规避、品牌营销）存在差异，可选择适配自身需求的参与路径，以下是四种常见且易行的参与方式[8]：

购买信用：企业通过正规交易平台或项目方，直接采购已核证的生物多样性信用。

共同参与项目开发：企业联合生态保护机构、生物多样性项目运营方，从项目选择与设计、资金投入到后期监测全程参与，并依据利益分配协议获取项目产生的生物多样性信用。

产品 生物多样性信用：将生物多样性信用与产品销售绑定，如每购买一件产品，即捐赠部分资金购买信用支持1平方米的热带雨林恢复，或在产品宣传中明确标注相关的信用贡献。

碳信用 生物多样性信用：企业购买或开发兼具生物多样性保护功能的碳汇项目信用，或通过叠加或捆绑的方式同时采购两类信用，实现气候减缓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双重目标。

c）有何优势？

相比碳信用而言，生物多样性信用能够投资淡水、海洋等生态系统保护与恢复项目，适用的生态系统类型更广；碳汇项目往往更多关注生态系统减排增汇能力，即便能够提升部分其他生态系统服务，如水源涵养、气候调节等，也很难针对性地帮助企业减缓运营实体或供应链相关区域的生态风险。

对比直接投资生态保护与恢复项目，生物多样性信用的投资门槛较低，支持投资者购买单个项目的部分信用，中小企业、甚至个人也能参与，无需大量资金投入或专业门槛，而直接投资往往需要覆盖项目较大比例的资金需求；依托信用机制，项目经核查与认证，并基于科学量化保护与恢复成果，让成果更明确、真实、可验证、可追溯；量化的生物多样性成果可帮助企业清晰阐述其支持产生的积极影响，贡献国家生物多样性保护目标；此外，信用还具备交易属性，经认证后可通过平台出售获得收益，或利用优质信用的溢价实现额外经济回报。

© David Heucke/TNC Photo Contest 2023

随着生物多样性保护从被动合规应对风险向主动布局战略机遇的转变趋势，生物多样性信用对于价值链较长、对自然资源依赖程度较高的企业，例如食品、零售、采矿、能源等行业，以及布局国际市场的企业来说，是一个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战略新途径。在全球生物多样性“30×30”目标下，企业可以通过生物多样性信用投资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bS），将每一笔贡献转变为真实可见、可验证、可追溯的生态成果。未来，随着生物多样性市场基础设施的完善，这一工具将成为商业部门实现“自然向好”与“商业向善”的有力抓手，筑牢企业在可持续发展浪潮中长久立足的根基。